(一)
锦心:
燕草碧如丝,秦桑低绿枝,回首当年繁华处,也无风雨也无情。
又是三月了,柳眼梅腮、晴风暖雨。我靠在仪凤门的城墙垛上远远的看着宫城外,一缕细细的孤烟从西北角林间的空地间袅袅的升了起来,婀娜而淡然随风舞动着,我知道七哥又回来了。
天气,乍暖还寒,一袭紫貂的披风挡不住看似温柔却冰冷彻骨的春风,或者所有幸福来临之前都要经历一番痛苦吧,我想起文华殿中的大学士翰林古风常常摇头晃脑吟哦的一句话: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人也,必劳其心志、苦其体肤……”这个年轻的老夫子。宛然一笑间掩耳过去,我没有任何野心,这句话始终只是听过、飘过,却无法忘记。
次日,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春分,我依旧坐在金水河边,怀里抱着的是一叠写满了字的各种各样的树叶,怔怔的看着清澈的流水出神,风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:
“又给你七哥写信了?又想他了?”
我笑笑。七哥是个理想主义者,他说他最希望的事情是世界上不再有战争,天下的人都能吃饱饭、孩子都能去念书。只是以他的力量,这些都只能是一个水月镜花的幻影,于是他在天启7年先帝驾崩以后,终于扔下锦衣玉带,拂袖离王府而去,一骑烟尘、游历四方。崇祯元年的时候,也就是在他离开的第377天后托人带回好些千奇百怪的树叶给我,那上面写满了大江南北的严寒酷暑、春夏秋冬。他说,他从此叫崇祯377,我问为什么不能是其他的数字?他笑而不答,我想或许他在那一天里遇到了自己生命里最值得期待的东西。
树叶缤纷洒落在清冽的河水中,夹着些许融化将尽的碎冰,我挽起衣袖,掬起一捧水泼向那些可爱的精灵,看它们随水波缓缓的离去。金水河的那头是七哥住的地方,他离开的时候发誓永远不再回来,而我,却不能轻易离开宫城,于是我把所有的思念都写在叶片上,让流水带去,千百片中只期望他能看见一枚便足够了。
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我的影子,颇是有趣,我伸出指尖轻轻一碰,它们便悠悠的散开,或者,这就是所谓的水月镜花的幻象吧。我正在胡思乱想着,一粒石子砸入面前的水中,溅了我一身的水花。扭头,有些恼怒的看着抱着剑斜靠在老柳树边坏笑的风情,这个死人,自从琴姐姐走的时候让他照顾我,他便把自己当成了我的神,整天不许我这个,不许我那个,象个鬼影子一样寸步不离的。
我寒起脸,一撇嘴,昂首从他身边走过。
“寒璧不知道饿了没有?”我嘟囔着。
寒璧和墨凝是我和姐姐驯养的两只雕儿,寒璧通体雪白,性情温和,吻色朱红;墨凝则是羽翼如漆,金爪碧眼,凶猛暴躁。可是它们却相亲相爱,从来不曾分开过。姐姐走的时候随身带走了它们,说好了平安的时候由寒璧给我捎信,墨凝则是救急用的。所幸我和璧儿的感情比较好,倒是可以常常见到它。我很羡慕姐姐可以随心的出入宫门,而我,却只能困守在这里。
“寒璧回来了?那琴现在怎么样了?”
“我衣服被你弄湿了,也累了,我想睡觉。小宝!小宝!回去了!”
我用手掩着嘴,装模做样的打了个哈欠,脸扬的更高,嘴巴也快撇到天上去了,心里在嘀咕着;“死和尚,叫你气我,我就让你急,你急,你就使劲急吧,嘿嘿。”
小宝远远的听见我叫他,手里捧着个朱漆食盒屁颠颠的跑了过来,被风情一瞪眼吓的站在三丈外的假山石边犹豫着不敢过来。
“我的小姑奶奶,我错了还不行吗?我这就叫人给你取衣服来换。你告诉我,琴她现在到哪里了?”看着一向以稳重著称的风情居然也有一副抓耳挠腮的猴急样,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“死妮子,你居然敢骗我。”风情迅速的反应过来,板着张脸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。竟然还和我比划了下拳头。哎,这男人怎么说变就变,这脸比三月的天气变的还快。
“我有说过它回来了么?我只是想它了,怕它想我想的吃不好食,跟着姐姐饿瘦了而以。”我白了他一眼。“想人家,想人家你就跟去啊,整天跟着我,象我欠着你二百吊钱不还一样。”
风情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,晕,脑子突然又糊涂了,我真的想睡觉了。
(二)
琴心:
天茫茫,水茫茫,望断天涯,人在何方。
一个身影穿越了红尘,流淌过江湖,孤零零的映在天涯的尽头。
琴心,情心还是清心?已经分不清楚了。。。
一道尖厉的啸声划破了沉寂的夜空,璧儿,我的白雕,你是不是也跟琴心一样在想锦心,想宫里的生活了?你有多久没回去了?多久没有在锦心身边追逐嬉戏了?
寒璧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召唤,在天空打了个急旋就往东南方飞去了,而我身边的墨凝也一个展翼迅疾的跟着掠了去,它们被从昆仑绝顶带回来到现在已经和我们生活了将近二十年,不再同于一般普通的雕,而具有超乎寻常的敏锐。来不及多想,一定是那个我要追杀的人又出现了。
东南方,那个被称做娆娆坟的乱葬岗,那个无数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宫女死后栖身的地方,荒凉的没有一丝人烟,有的,只有无数的冷漠和凄凉,而他,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?可是,我的璧儿是不会出一点差错的。
荒芜的夜,残月当空,魅蓝的迷雾在空气里蔓延,处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。一个高大的黑影如闪电般立于我的面前。他就是我要追杀的人,一张面具掩去了本来面目,半面白银、半面玄铁,在夜色里,他总是以黑色一面示人,不过他到底长什么样子,没有人知道。
“你以为你还能逃脱吗?”我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。
“我从来没想过要逃脱。”他背对我,话语低沉而镇静。
“哦?好大的口气还是自知逃也是枉然?”我对于傲慢的男人从来只有不屑。
“随便你怎么想!我只是还有一件事未办,办完了,定当与你奉陪到底。”他淡定说道。我忍不住一声冷笑,“哼,原来不过如此,看来是我高估了你。说吧,要给你的命续多久的时间?”
“三个月,三个月后,我一定会亲自来找你。”他依旧纹丝不动,只是声音依旧冰冷。
“好,我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。”我未做任何沉思,断然答应了他的要求。也许是对自己的太过自信,也许是给对手喘气的机会,以证明自己的实力,也许只是想看看他究竟耍什么花样。
话语刚落,黑影瞬间消失在夜色里,只留下一句“后会有期”回荡在空气里。好浑厚的内力,好厉害的轻功,我不仅暗自轻叹。
一入江湖岁月催。三个月,多久是三个月。对于我来说,已经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了。我只记得曾许诺石头,要帮他查出杀害他爹----靖亲王的凶手,如今凶手就在眼前,我却轻易的放走。
已经不知道,自己从什么开始成了一个江湖人了。
锦心妹妹常说:“姐姐,好羡慕你可以随意出入宫中,可以出去闯荡江湖,而我却只能呆在宫里,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。”
我是知道她的寂寞的,可是江湖的寂寞呢?也许只有我和寒璧和墨凝才能懂。不,它们至少还能两两相偎,而我?苦笑一声,冷暖自知。
常常一个人吊在最高的树梢,俯瞰身下的尘世。寒暑春冬,历经多少个轮回,才能看清楚眼下的一切,那人心呢?江湖的险恶呢?是时间可以证明的吗?结仇,复仇;再结仇,再复仇……到底何时才是尽头呢?于是,我习惯了不去管时间的存在,太阳升起,我上路;太阳落山,我歇息。只有偶尔会在夕阳的余晖里想起我的锦心妹妹,想起对于石头的许诺,想起和风情大哥的欢言笑语。
宫里是什么样子的?我已经记不清楚了。
寒壁和墨凝盘旋在我身边,我知道他们想锦心了,想回去了。可是,他们却还是静静守候在我的身边,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。
前尘茫茫归无路,此去寒山终虚无。
何去何从,已经由不得我了。我还回得去吗?
常常轻抚石头给我的令牌,这是他给我的唯一东西。三寸见方的金色虎符,有了它,我可以自由调动六扇门中的高手随时听候差遣。以为踏出那道门便得到了整个世界,没想到,自己得到的不过是三寸见方的一片天地,寸步难行。
侠义,仁德,信诺,到底是哪个束缚了我的江湖?
“世间自有天地,天地自在心间”想起了风情大哥对我说过的话,淡淡的想笑。锦心自小体弱多病,把她托付给风情大哥照顾,我很放心,却还是止不住的牵挂。于是,我只能让璧儿常常捎些问候回去。一想起她看到壁儿时的雀跃,我的心里便是满满的幸福。
有些日子没有让璧儿回去了,我把写好的信小心的塞进它爪间的竹管里,看它盘旋着远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