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锦心)
回宫的时候正是日落西山,这日的晚霞绚丽中却有些妖艳,仿佛是血做的胭脂,虽美却触目。奇的却是天上忽然下起了轻而细密的小雨,如丝如珠,笼罩着远远近近的杨柳,山峰。我坐在车里想着这一趟短短的行程,突然有些哑然失笑,姐姐既是回来了,九成是去了心石那里,而我却在那茶楼痴坐了一下午。
闭上眼睛,手滑落在绵红双菱织锦缎的靠枕上,黑暗里视线里突然闪过酒楼中那傲然不拘的男人。但不知为什麽,那个清狂而颓废的影子一到想象的尽头却总放大成那双大大的眼睛,仿佛除了愤恨没有什么表情,却又象浸透了忧伤。
姐姐还是没在,墨凝却回来了,字条上只有潦草的八个字“当心双面。去找老七”。双面?如果身边最近的人都隐藏着危险的话,那究竟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?白绫在烛火中化做灰烬的时候,淡淡一笑,抖落。我看见双面的身影远远的立在殿外的阴影里,想起茶楼上男人愤怒的眼神和双面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,一股寒意顿时从心底涌起。
这是个有雾的早晨,天地还在似睡似醒之间,只在东方隐隐露出一片浅白。寂静的田野里浮着一层氤氲的白气。没有风,空气却象凉水洗过一样,在不知不觉中渗入人的衣衫,又透过衣衫渗进皮肤,渗进四肢百骸的血液中。木制的车轮压在坚实的黄土地上发出辘辘的响声,换一身青衣,长发束成一个简单的髻用一根碧玉簪压住,完全一副家境殷实的书生装扮。第一次只带了随身的小太监出宫,心里忐忑不安的如揣了只兔子。
雾气似乎更重了,脚下沾了露珠的野草也在浓雾中忽隐忽现,马车突然停了下来,我用略带茫然眼光扫视着四周的景色。在这野外的道路上,四周是杂草横生的荆棘,密密的灌木丛,缭绕的白雾如同漂浮不定的幽灵,轻缓地、然而又坚韧地纠缠着四周的一切,有些辩不来东西南北了。
“你确信前面就是七殿下的浣月山庄吗?”我掀开帘子问。
“是,过了这个林子应该马上就能看见了。”车夫肯定的回答后使劲甩了个响鞭,车,又颠簸着前行。
叩响门环的时候,漆黑沉重的桐木大门在一个年迈的老家仆的手中慢慢的打开,一堵雕刻着松鹤的花墙呈现在眼前。
“七哥呢?”我急急用力推开半开的门顺着老仆手指的方向跑向后院子。
墙外远处的桃树下,有一个二十七、八年纪的白衣男子手持长箫正在缓缓吹奏,他身材修长,举止温婉,脸上的神情淡而漠然,似乎天地在他眼中也恍若无物。他的身后花影扶疏,白色的瀑布如同巨龙探海,气势雄浑,溅起的浪花水珠很高很远,虽然离的很远,依然能够感觉到夺面而来的水雾气势如虹,震天的声响夺人心魄。但见他白衫飘飘,衬着桃红李白,无限的风流潇洒。
“七哥哥。”
箫声突然停了下来。
“琴姐姐叫我来找你。你不是前些时候还在南方吗?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这回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东西回来了?还有,你真的不回宫里了吗?……”我一口气罗里罗嗦问了一大堆。
他突然笑了,那笑容灿烂如四月的春光可以把一切寒冷的东西都融化掉。
“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呢?这么大了还和个小丫头片子一样。”
“随便啦。”我突然窘的忸怩的起来。
“哦?还会脸红?难得,难得,哈哈!”
“你……给你鼻子,你就踩我脸上来了,我不干了……呜……”我瞪圆了眼睛继而用袖子捂住脸干哭了起来,一边偷偷从手指缝里看着他得意的笑。猛的一收嗓子,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情对他说:“哭完了,请兄台指教。”
七哥乐的越发不可收拾;“鬼丫头,就是长不大,看谁敢要你?”
“切,没人要?我还不嫁呢。”我撇撇嘴巴。
从七哥那里知道琴姐姐居然去探什么女真人的山庄,晕死,她真的以为她那凭侍卫们小心让出来的“天下第一”的武功能应付的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吗?我突然想到字条上小心双面的警告,问及七哥的时候,他沉吟半晌告诉我,如今心石小王爷行踪似乎有些可疑,而这双面出身靖王府,究竟什么来历,从来没有人知道。我突然有些傻了。那我怎么办?如果双面真的不可靠,那我岂不是把脑袋枕在刀锋上睡觉么?而且一举一动全在别人眼里,别扭都别扭死了。
七哥想了想,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给我。我没精打采的接了过来:“干吗?宫里还有哪个相好的?让我给你去跑腿?”
“你…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,这个时候还胡说八道。你拿这个去找个叫凯旋的人,他和我有过命的交情,为人相当耿直,听说最近刚升了九门提督,以后真要出去让他陪着,别这样乱跑,万一出个什么事情,怎么办?”
“哦,你说那个大胡子啊!”我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:“我知道,死心眼,不过人真的很好呢。那我以后找他了,有问题都是你的事情。”我吐了吐舌头,扮了个鬼脸。“还有,真的没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么?”我紧紧的攥着玉佩可怜兮兮的看着他。
“自然有的,不过没在身边,隔几天我叫人给你送去。可能过段时间后我会离开很久,听说西洋那里有很厉害的火器,我想随商队去看看,估计这一去至少三两年的时间回不来的。”
“七哥,你真的不回来了么?九妹也和亲去了,风情也跟琴姐姐出去了,宫里没人说话了……我想你们……”
“傻丫头,谁也陪不了你一辈子,总要分开的,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而已,况且,我又不是不回来了,说不定等我回来皇上也给你许了人家呢。快晌午了,我送你早些回去吧。”
回去的路上聊起了茶楼上的见闻,越发肯定了姐姐的提醒,或者,什么时候有空去见一下那个被叫做公子多情的人。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七哥的时候,他说这几天会抽空去探访一下,结果他会叫凯旋转告给我的。七哥做事情一向稳当,其实,我自己也对那个神秘的年轻人有些好奇,不管了,一切等有了眉目再说,而他,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?宫墙越来越近,那红色的墙壁也变的越来越刺目,头,开始一阵阵的疼了起来……